我记不清我小时的天真模样了，家里的长辈都说我的儿子跟我小时候一样，于是我当年为儿子拍了不少照片。现在他也是个大学生了。我却喜欢看他三岁以前的照片——天真可爱。天真的笑、拙笨的举止，真是纯洁得叫人百看不厌。

 

英国伟大诗人勃莱克的《天真的歌》中，那无忧无虑的信口而出的诗句，简直是三岁孩童的化身，好像世间就只有阳光、春风、蓝天、白云，丝毫没有龌龊之事。近日我又翻看了赖少其写给我的金农体书法墨宝：学如穿井。四个字拙笨，横平竖直，横粗竖细，却透露一股天真的童稚。没有欺骗，没有盛气凌人，没有刀笔的痕迹，一任天然，随本性而倾吐。入木三分又浑厚，习惯的风格与天然浑成一气。又令我百看不厌，天真可爱！

 

或许有人不喜欢，认为是造作出来，甚至以为是不够水准。艺术家的童心是装不出来的。艺术的天真比儿童的天真更值得赞美。 儿童的天真谁都有过，既随时可遇；而艺术的天真， 恐怕是极少数的珍稀一族了。儿童的天真出于无知，只有涉惯尘世的人见了才倍觉开心，而老年艺术家的天真就不一样了。他们阅尽人世间的纷扰、经历过成功的欢笑和失落的流泪，直到太阳底下没有什么值得惊奇的“新事”； 螳螂在前，黄雀在后，无所谓得失；先上车，后下车，都是一次旅程；名与利只是虚的、空的。如能将厉害观念丢开，任口说话发言，随手写字画画。任情以之，那种痛快，那种天真，是自然而然的，可谓达到了忘机的境界，这是理智天真。

 

小孩子是不会欣赏小孩的天真的。小孩子糊里糊涂过日子。富贵贫穷一样天真，但绝不会说出天真的诗句，也写不出拙笨的书法。只有那些当笨蛋的爸爸尝遍人间的苦味之后，才觉得儿童天真的可爱；也只有经过洗涤凡俗， 用历练过后的赤子之心来写来画，才能得出艺术的天真来。君不见老人多慈祥和蔼，因为受过岁月的洗礼，淡然局外，与世无争，必定是对人间的浮世虚名看淡了，在寂寞名深味出人生的真谛：“存亡惯见挥无泪，乡井难忘尚有心”。